巴黎

2017-02-14

Télécom ParisTech

回学校一般会坐6号线到 Covisart 下。从北面翻过一座名为 Butte aux Cailles 的小山丘，先沿着 Rue Barrault 走一段上坡路。Rue Barrault 是一条小路，车不多，两旁都是白墙红砖的法式小楼，安静惬意。然后再走一段下坡路，左边仍然是漂亮的小楼，有几条通往 Butte aux Cailles 的小石子路。右边就是学校的两栋建筑了。再往前一点就豁然开朗了，面对着宽敞的大马路 Rue de Tolbiac 时，就已经翻过了 Butte aux Cailles。Télécom Paris 这座学校就在这儿，坐北朝南，依着 Butte aux Cailles。学校宿舍沿 Rue de Tolbiac 而建。巴黎的房子都不高，七八层的小楼圈成一个个小圈，站在中间的天井抬头看天空时感觉很好，会觉得这是另外一个世界。我第二年住在宿舍较高的楼层，窗外可以看到巴黎的天际线。傍晚，窗外可以看到一圈圈小楼的淡蓝色屋顶，一直延向落日余晖。

我在这儿生活了两年。生活很方便。楼下的街角就有电话亭。我在电话亭里用电话卡打电话回家，告诉家里这里一切都好。在不远的 Piscine de la Butte aux Cailles 我学会了游泳，虽然姿势不太优美，但足以让我在周末下午耗尽体力，获得运动后的畅快。在 Rue de Tolbiac 坐上公交，三站就可以到13区的中国城。中国城并不是很漂亮，但对中国人来说很实用。中国超市 Tang Frères 里可以找到几乎所有的中国食材，和北京的永辉没有太大区别。这里有不少中国餐馆。买菜之后，有时我会去吃一家客家菜馆。那里的菜价格不贵，味道简单平淡，老板娘会用憋足的普通话和我聊一会。除了这家客家菜馆，我就再也没有吃到过客家菜了。

Butte aux Cailles 是一座很惬意的小山丘。满是白色法式小楼，间或可以看到白墙上各种 C’est la vie 的涂鸦。山丘上房子间小路阡陌，路边都是面包店，咖啡馆，酒吧和餐馆。我喜欢一家叫 Chez Gladines 法国餐馆。这家餐馆几乎每道菜都很好吃。我常点沙拉，Salade 5 diamants 各种配料都有，量很大，几乎是用面盆大的钵装着端上来的。即使那时我还年轻，一个人也吃不完，所以常和朋友来吃。一个晚上和一对同性伴侣拼桌，这两个男人微笑相对，说着话，眼中溢出爱意。他俩和我们聊天，为我们倒上他们的红酒，邀我们一起举杯。那瓶酒真得很好喝，好过我之后喝过的很多很贵的酒。

Jardin du Luxembourg

海明威常在下午走不同的路到 Jardin du Luxembourg。穿过公园可以走到 Musée du Luxembourg 看马奈，莫奈，塞尚以及其他印象派大师的画。海明威每天都上那儿看塞尚的画。他说他在塞尚那里学到很多：写简单而真实的句子远远不足以使故事具有深度，而他正试图使他的故事具有深度。可是他不善于表达，无法向任何人解释这一点。现在这些画都已搬到 Musée du Louvre。

Jardin du Luxembourg 是散步的好地方。很大的公园，绿树成荫，中间的水池很漂亮。公园里有很多绿色的铁制椅子，可以搬着椅子坐到公园里任何地方。走累了可以坐下休息。阳光好的日子里，这里有成片的人坐在椅子上晒太阳，聊天，或者睡觉。这里的鸽子不怕人，常看到人用面包屑喂鸽子。周末，树荫下的亭厅会有青年学生交响乐团的练习。各种乐器齐备，水平很高，完全不输音乐厅的演奏会。音符落地，一阵掌声过后，大家散去，公园恢复平静。

我在 Jardin du Luxembourg 度过了很多时光。Mines ParisTech 就在这座公园旁边。我在这个学校修过几门课。午饭后就在公园待着，看别人喂鸽子，直到下午上课。也和朋友在这散过步，聊过天。那时快毕业了，聊起以后的计划。我说我找好了工作，想好了待两年就回国。朋友还很迷茫，不知道接下来会去哪里。还好公园外的餐馆都还不错，伤感的话题结束后，可以好好吃一顿。在这里第一次吃到智利菜。看不懂菜单上各种南美食材，不知如何点菜。幸运的是，最后端上来的菜味道都挺好。

UGC Gobelins

我在一家名叫 Parrot 的公司实习。6个月写了100多行 C 代码，改进了一个虚部为零的傅里叶算法。这个算法用在了他们的语音控制模块里，少量提高了语音识别度。实习的日子很轻松，我每天四点多下班后就无所事事。所以，我就买了张 UGC 电影院的年卡。下班后买一个三明治吃，然后坐着7号线到 Les Gobelins，在 UGC Gobelins 看时间最近的一部电影。很多时候，电影院空无一人，我一个人坐在放映厅中间看完整部电影。由于我看的太多，电影排期少时，就不得不看重复的电影。那时，我不怎么使用豆瓣，还没有标记电影的习惯。所以，现在已经想不起那时看过哪些电影了。但那6个月中，在法国上映的电影我基本都看过了。

看完电影，如果是夏天，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，霞光会将天际染得绯红。我穿过 Place d’Italie，翻过 Butte aux Cailles，经过那些逐渐热闹起来的餐馆，酒吧和咖啡馆，走回学校宿舍。巴黎很适合散步，路两边有很多茂密的林荫，房子都不高，很漂亮，走在宽阔的人行道上，很长时间都不会觉的累。

Seine

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有很多咖啡馆，学校和旧书摊。由于游客渐多，这些绿色的旧书摊上的书都很贵。海明威在旧书摊上，用很低的价格买过一些英文书。那时，法国还没有人读英文书。当然，现在也很少有法国人看英文小说，他们总是对自己的语言很自信。伍迪艾伦的电影“午夜巴黎”里的吉尔在旧书摊上，看到了他穿越时爱上的阿德里亚娜所写的日记。巴黎圣母院就在塞纳河中的小岛 Île de la Cité 上。小岛的一头是 Pont Neuf，巴黎最古老的桥。书店 Shakespaere and Company 就在巴黎圣母院的左岸，但这是新址。海明威常去借书的 Shakespaere and Company 旧址还要往南再走一段路。

在塞纳边的河堤上走路，或者骑车都很舒服。陪朋友来玩，拍照。坐在岸边写生的画家问：要我为你们拍张照吗？画家拍的照片确实不错，取景采光都很好。夏天，巴黎人在塞纳河边铺上沙子，营造出几块人工沙滩。人们戴着墨镜，穿着比基尼泳衣躺在塞纳河畔的沙滩上晒太阳。他们称之为 Paris Plage。我路过时，觉得很有趣。在小河边的沙滩上，穿着泳衣晒太阳是需要想象力的。也坐在船上看过几次塞纳河。中秋晚上，和朋友坐船赏月。发现中秋时，法国的月亮也很圆，和中国的月亮一样美；一个明媚的下午，公司在船上办酒会。我端着空酒杯，靠在栏杆上，看着翻滚的浪花，两岸绿树和房子往后退，头顶掠过一座座低矮的桥。

陈天帆

陈天帆是我在 Télécom ParisTech 的同学，东南大学毕业，南京人。我从他听到了一些江浙特色的口头禅：屌人，呆逼等。后来一次，我在视频里看到江苏舜天的比赛，球场上响起整齐的合唱：“裁判，呆逼！”。感觉很熟悉，然后会心一笑。他喜欢用南京话给我们唱小曲。比如老王馄饨汤：“还要辣油啊？如果你要辣油，你就讲一声。我再说一遍。如果你要辣油，你就讲一声。哎，你到底要还是不要……” 在艰难学习时光中，听到他的南京话，我会感到轻松。

陈天帆很聪明。我们几个中国学生刚开始上课时，都很艰难。老师讲得飞快，黑板上的字很潦草，除了数学公式其他字母都很难辨认。我们都听不太懂。还好大家还算团结，考试前会聚在一起复习。陈天帆数学，物理等基础课程都很好，为我们讲解了很多题目。在遇到新知识时，他也总能表现出灵活快速的理解能力，冒出新颖的思路。

陈天帆很健谈。我们有时会一起聚餐，每个人炒一个菜。吃完了有时会吹会牛。很多话题他都能侃侃而谈，展示出他丰富的知识和早熟的思想。有些话题，我会和他有激烈的交锋。最后，他总是可以还转，综合大家的想法，道出我们殊途同归之类的话。

陈天帆性格开朗，喜欢旅游，很爱玩。有一次滑雪，第一天就摔断了肩膀。他在山下的医院绑了绷带，吊着胳膊又回来了。我们一般一次滑一个礼拜，他不甘心剩下日子都坐在青年旅馆里休息，就吊着胳膊和我们一起上山滑雪。之后，他除了稍微慢一点，姿势怪异一点，并没比我们少滑多少。

郑重

我是找房子时认识郑重的。他在巴黎郊区94省 Champigny sur Marne 租了一套两室一厅。几年时间来来去去送走了几位室友，只有他还住在那儿。我是他最后一位室友。当然，我去看房子时并不知道这个。他和他刚交的小女朋友，以及一条叫 Java 金毛住在一起。这个文静的女孩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。那时我还年轻，孤身一人，对环境没什么要求，只希望下班后有个地方睡觉。所以，看到满地狗毛的房间，看到这对甜蜜的小情侣时，我并不是特别在意，爽快地告诉他下个月我就搬过来。他咧着嘴，露出他标志性的邪邪微笑跟我说好。之后，住在这里的一年多里，除了 Java 会在我上班时爬上床打滚，留下一床狗毛之外，我都挺开心的。在我离开法国时，郑重在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套房子，结束了租房生涯。

郑重是个光彩照人的人。聪明，南京市高考状元，南京大学计算机系毕业，老一辈留法学生；帅气，短短的腮胡，黑亮的眼睛，连心眉，利落的短发，左耳戴着黑色耳钉；阳光，热爱生活，有广泛的艺术追求，实践过多个艺术门类：电影，摄影，油画。每天吃晚饭时会看一部电影。喜欢张国荣。微信签名档是“著名导演”。有几台单反，喜欢自己P图。最近开始临摹梵高；热情，喜欢出外游玩，喜欢交朋友。愿意跟他一起玩的朋友很多，他对待朋友也都热情而真诚。我们一起滑雪，我初次滑雪，第三天就和他上了黑道。那条黑道有一个诗意的名字：Casse du Boeuf，牛肉的破碎。我们一起跳伞，经过一天的训练，就独自从飞机跳了出去；幽默，喜欢开玩笑，讲笑话。在不同时期，他拿来开刷的对象并不一样。我们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，这个对象是张碧萱。他常用南京话说：“张碧萱，喝口水。” “张碧萱的婚事，真是我的一大心病。” 张碧萱是他的前室友，一位很法式的南京人，老好人，爱笑。我常看到张碧萱弯着眉毛，堆着笑脸看着郑重讲关于他的笑话，然后摆摆手用南京口音说：“郑重，你不要讲了啦”。这样一个郑重，极具人格魅力，让人印象深刻，过目不忘。

我们吃了晚饭后，会一起出去遛一下 Java。很多时候是沿着马恩河散步聊天。马恩河沿着我每天上班的方向流向巴黎，最后在巴黎东南 Ivry 和 Charenton-le-Pont 之间汇入塞纳河。这条河不宽，夏季晚上微风习习，走在河边很舒服。我们走到河边，郑重会放开狗绳，憋了一天的 Java 撒腿疯跑。 他点上烟，我站在河边，然后我们看着河水流淌，说着话。我们聊过很多话题：电影，音乐，过去，家乡，爱情。当然，最多的还是计算机和编程。他跟我说，他眼中什么样的语言是美的。Python 最接近美，VB 最丑；他跟我说，程序员掌握语言的黄金组合是 Java，C++ 和 Python。因为这三门语言组合在一起，基本能完成后端的所有工作。那时还是七年前，现在这三门语言都位列 TIOBIE 排名前五；他跟我说，要做一个漂亮的网站，收录巴黎的中餐馆，现在这个网站变成了巴黎华人必备的 App：寻味。他自学了 iOS 和 Android，在 App 的首页放上了张国荣霸王别姬的剧照。在如何成为一个好程序员方面，我跟着他走了一段路。这段路上，我的收获甚至多于在学校和公司学到的。

只剩回忆

我在巴黎生活过四年多。那时以及之后很长时间，我都认为这段日子很平常，没有特别开心，也没有什么伤心的。也许是年轻不知道满足，也许是回忆美化了故事。现在回忆起那些日子，慢慢发觉，美好是多于困苦的。只是那时年轻，并不清楚自己的感受。人生中很多经历对你有何影响，很多时候，很久之后才会逐渐清晰。

只有一辈子，过完这辈子，留不下什么，最后剩下的，只有回忆。

去美丽的地方，和有趣的人在一起，做快乐的事情。

当你老了，头发花白，睡意沉沉，炉火中闪现的，会是美好的回忆。